2008年3月15日 星期六

現在,他是一顆星

吳興華書到。
吴兴华诗文集・诗卷的圖像
只得詩卷,文卷沒有,就留個念想。
發哥哥隔海呼渡,讓我知道這貴重消息,原來詩人自在不遠處,謝過一則。
無以為酬,錄吳興華詩〈北轅適楚〉。這詩又有個副題「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勸告」,我雖不以為這是吳興華最特出的詩,詩人既對對後來者自有一番規課的雅意深心,想來也是恰當的。
又得空我還是再把戰國策揀回來讀讀,跟季梁學學說故事的好本事,這糟老頭全身死絕了一張嘴大概也還是活物。

北轅適楚

年輕的朋友,你既然選擇了寫詩
作你一生的事業,為什麼要模仿
那一班不懂中文的學者或白痴?
難道你以為他們是良好的影響?

就算有好些人覺得只有卞之琳
能寫像樣的詩歌,何其芳也不錯;
這樣子描頭畫角幾世才能脫身,
偉人的跟班還不如小首領好作。

如果你立意想達到詩藝的絕頂 ,
請聽我在下面講述古代的寓言;
時間是最好的裁判,它往往提醒
我們一切事都不妨回溯至從前:

季梁白髮上佈滿了長道的灰塵,
破舊的布衫要追過主人的年歲,
出現在魏王的面前(不知是誰
告訴他這件消息的),顏色很憔悴。

有點不耐煩了,魏王仰著臉說道:
“老頭子,你半路回來見我要幹嗎?
今天我忙死了,沒心跟你開玩笑。
你那些故事也越來越使我肉麻。”

季梁咳嗽了一聲道:(著涼了,活該!)
“大王我剛遇見一件頂特別的事,
思想了半天,我腦筋也轉不過來,
不得不來求您為我作一個解釋。

“在摩天的太平山下平闊的路上,
我正步行時,看見了我一個同鄉,
他不可能跟我比──四匹馬的車輛,
鞍轡和輪軸反映著正午的輝光。
趕馬的神氣活現,更賽過他的主人,
歪戴著白帽子,口裡哼著小調,
向北去,揚起一直線迷眼的沙塵,
‘我要到楚國去’他傲然向我說道。
‘可是先生,這哪兒是上楚國的路?
要是去燕國,走這條道倒是還行......’”
魏王初時還皺眉,這時候不住
也有點好奇了,側過身子來傾聽:
“‘我的馬好極了。’’我知道,那也沒用。
(真的,那四匹馬活躍就像是飛龍)
你想到楚國,往北走就算是做夢。’
‘可是我囊裡錢足夠支持我一程。’”
“‘有這麼多錢,良馬,往南走,好不好?’
‘我這位馬夫自萊來就以快速出名,’
拍拍御者的肩膀,他向我微笑道:
‘你真傻,有了這幾樣到哪裡不成?’”

“可是,”魏王才發話了,“他的馬越快,
他的錢越多,離開楚豈不也越遠?
這樣的笨人居然能在世上存在。”
“簡直是笑話!”他笑了,用力揉兩眼......
“是啊,但如今大王要舉兵攻邯鄲,
以為把趙國打服了就可以稱霸,
別人一勸諫,您總是不肯納善言,
動不動就說我國多強,土地多大......

“這樣的戰事越多,霸王越達不到,
就像鄙人同鄉要適楚而北行。”
知道自己又中了老頭子的圈套,
可又想話也有理,魏王就罷了兵。

是啊,古人的頭腦真簡單,真容易
被他人說動?可是你讀了這篇詩,
要還想一味給新體詩作奴隸,
認為他們是典雅和美的試金石,

那我就要說:赴楚竟有往北走,
魏王竟聽不出季梁的絃外之音,
現在像這兩位笨伯當然不會有,
可是我似乎知道有更笨的笨人。

《戰國策》:魏王欲攻邯鄲,季梁聞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頭塵不去。往見王曰:今者臣來,見人於太行,方北面而持其駕,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將奚為北面?曰:吾馬良。臣曰:馬雖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雖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數者愈善,而離楚愈遠耳!今王動欲成霸王,舉欲信於天下,恃王國之大,兵之精銳而攻邯鄲以廣地尊名。王之動愈數而離王愈遠耳,猶至楚而北行也。

(原載《文藝時代》1946年6月創刊號)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