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8日 星期五

奇怪

掠影急流的圖像失去的樂土的圖像
新編二種。
果然〈柏克萊〉一文收錄在《掠影急流》中,是書與《失去的樂土》二種,說是選自《傳統的與現代的》、《文學知識》與《文學的源流》三書輯要編成,依其性質種類重排次第,詳加校訂,頗有增刪,代表作者早年文學思索之意念取捨,感情神色,略無隱晦。《失去的樂土》我還沒找,無法與舊書三種詳加比對,可是為什麼〈柏克萊〉一文並從未出現在前揭三書裡呀。
傳統的與現代的文學知識的圖像文學的源流的圖像
傳統三種。我翻拍的技術好爛,書影都變形了,《傳統的與現代的》等我技術好點再上傳上來好了。
我問過政大書城,楊牧全集竟然沒有出精裝本,這是作何道理呀?

燒襠

據《本草》,胡椒,味辛性熱,具有溫中下氣、和胃止嘔、消痰解毒等功效,是一種具有藥用價值的香料。但如今多作為調味品,出現在餐桌上。它作為香料和藥材的作用,倒不怎麼被人重視
。猶如一位作家,不作文,只作秀,久而久之,讀者只記住了他的秀,而記不住他的文一樣。
〈奇怪的贓物——胡椒八百石〉‧長安城鬧虎‧頁16‧李國文
長安城鬧虎的圖像
......。志清為學博大精深,當然是主流中的砥柱。他再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吸收了以儒家為主、以佛道為副的中心思想。在評論作家和文學作品時,他著重的不是技巧、象徵、神話等表面上的情節,而是作品深處的「感時憂國」和「悲天憫人」的人道精神。儘管他對《紅樓夢》有極高的評價,他仍不免喟嘆:「大觀園實在是多少小姐、丫鬟的集中營。」儘管他認為《金瓶梅》「把那時代『非人的』社會和家庭生活寫得透徹」,他卻引用了現代美國女作家Katherine Anne Porter的話:「《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描寫的生活無非是一連串灰暗單調的日子,偶然給一次性交所調劑。」然後指出:「如果這段描寫對勞倫斯的小說太不公平,大可用於《金瓶梅》上,當更為適合;可是西門慶一家所過的日子,非但沒有給經常出現的性慾上的火爆場面所調劑,反而變得更沈悶乏味。」(下略)
〈秉賦‧毅力‧學問——讀夏志清《雞窗集》有感〉‧更上一層樓,頁81‧林以亮
更上一層樓的圖像
其實,性乃人之本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不必諱言,也不閉將那兩個器官,整天掛在嘴邊。但人類與動物的區別,正是在於對這種原始本能的掌控上。控制得住本能的白行簡,堂堂正正地在他的這篇《大樂賦》署其真名;而控制不住本能寫《金瓶梅》的那位才子,深知自己連篇累牘的猥褻筆墨,下流描寫,其不堪入目,其過份骯髒,與動物發情無異,才把真名隱去,用一個「蘭陵笑笑生」的筆名,遮住那張大概有點心虛尷尬的面孔。
魯迅先生批評《金瓶梅》的性文字,「專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認為幾近病態。其實,那不是病,是荷爾蒙作怪。
當代作家中,熱衷此道者,屢見不鮮,寫著寫著,就寫到褲襠裡去了。可以諒解的是,在當今物質至上、人慾橫流的環境中,聲色犬馬、酒醉飯飽的作家,出現這種動物式的發情衝動,也是順理成章的必然。
〈中國色情文學的開山作——白行簡與他的《大樂賦》〉‧長安城鬧虎‧頁110‧李國文
中國文人的非正常死亡的圖像
......。楊(慎)和袁(枚),為名清兩代文壇上的重要人物,但聲名並不十分令人起敬。他們多少向玩票一樣,穿上戲裝,過一過古人的癮。這也是中國文人中較為低劣的行徑,尤其是沒有什麼本事,沒有什麼能耐的文化人,更熱衷於假託古人,偽造古籍。
君不見一部《紅樓夢》乎?直到今天,仍舊被一幫老的少的蛆蟲們,弄得天翻地覆嗎?今天發現故居,明天早到墓石,大前天挖掘出脂硯齋。大後天很可能通過DNA查出曹雪芹的遺腹子的遺腹子,現在為大名鼎鼎的紅學大師云云。這種搭順風車,這種借古人之光,這種花不大的力氣,蟻附於前賢而混跡於文學史,這種裝神弄鬼,作偽造假,借殼上市,魚目混珠的種種名堂,成了他們手淫自瀆成癮,難忍難耐難改的惡性病癖。
〈中國色情文學的開山作——白行簡與他的《大樂賦》〉‧長安城鬧虎‧頁116-7‧李國文

抄得累死了,也總算抄到入港了。
我先宕開一筆,王月曹蘭附身一下說個生活小智慧,胡椒可入藥其實不用本草來提點至少我老媽也知道。小時候她給我十塊錢銅板,要我到存仁堂買五塊胡椒,餘下的五塊錢當然不能全算到我的走路工,化個一塊錢買根冰棍解解饞消消暑也是可以的。我問老媽為什麼不到雜貨鋪裡買,老媽有交代,國藥房的胡椒好、香,又便宜。可見我老媽雖然不識字不曉得本草是個什麼東西也還曉得生活花用一切從儉的道理。
連著看了兩本李國文的雜文或說讀書筆記,有點吃不消。我有個朋友很擔心我讀書寫字走上偏激一路,她擔心我好的不學盡學些中國文人的酸氣腐氣頭巾氣,李敖我覺著倒好,李敖這位本家我看倒不太好,大概朋友口中的酸氣就像我前引的這些文字一樣,透著股發酵過了頭的味兒。
要說李國文是有唸過書的,他的學問甚至不比正火的那個品東品西品簫品三國品六朝的易大天來得壞,自然也比那個錯漏百出古語今詮的于小丹來的高明許多,《長安成鬧鬼》裡面提到中國文壇怪現狀我都自動對號想成此二人(以下略三十數人)。可惜人家不待見、讀者不買帳,李國文的詞氣也就越見鋒利、酸氣也就越見衝天。
不信?我再抄一段。

韓愈和皇甫湜這兩位大師,親自登門去看望一位無名小輩,讓我感動。並非我厚古薄今,現在要找這樣虛懷若谷、提攜後進的文壇前輩,還真是難尋難覓。倒不是今天的中國沒有韓愈和皇甫湜這樣的大作家、名作家、老作家。可是,由於他們太忙於炒作自己,太忙於追求不朽,太忙於螢幕作秀,太忙於應酬飯局。更何況所到之處,左有美女作家,右有漂亮女記者,婷婷嫋嫋,我見猶憐,鶯鶯燕燕,春光無限,那雙眼睛忙得不可開交,因此,來不及禮賢下士,顧不上樂於助人,也就只有請大家原諒了。
我始終懷疑,這是不是多年以來中國文壇出不了李賀這樣才華蓋世的文學家的原因;同樣,我也懷疑,這是不是多年以來男過半百,鬍子一把,女已更年,仍在裝嫩,還要頂戴著青年作家這個冠冕的原因。
李賀的最後一句「他日不羞蛇作龍」,寄寓著他對未來的期望和毫不氣餒的抱負。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詩歌成就,其才思之靈動,其文句之奇麗,其創造力之光怪陸離,其想像力之汪洋恣肆,其在詩歌領域中獨開門派的先聲奪人,甚至超越了兩位前輩。
這位天才詩人,死年二十七歲,或曰二十四歲,還不到今天共青團員的退團年齡,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青年作家。由於早年受到韓愈破格的禮遇,並不遺餘力地獎掖鼓勵,因之魚躍龍門、聲聞九皋。看來,一個剛出頭角,尚未崢嶸的後生小子,是很需要有前輩指點和扶持的。確如韓愈在《雜說》中所言:「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就非常有道理了。
時下那些正在奮鬥的,「他日不羞蛇作龍」的,有遠大志向的青年作家,若是指望著寫得未必有上述大師好,但是架子之大、眼眶之高、自戀之甚、熱炒之忙,超過上述大師者,來做你的伯樂,那就無異於一個緣木求魚、守株待兔的傻瓜了。
這就使我們不禁要羨慕李賀的幸運了。
〈李賀與《高軒過》〉‧長安城鬧虎‧頁197‧李國文
王小波全集的圖像王小波全集的圖像
王小波生年自然算不上青年作家,死時也活了李賀有兩倍歲數,他的文壇外一匹狼形象差堪與李賀早夭又才氣縱橫可相比擬,自然要夾帶一下。
抄得長了點了,我先聽個歌回來繼續說。沒閑,我先作個小結。要我說,雖然那個朝代都有些光怪陸離的,就連大唐盛世氣象也自不能免,但一個讀書人耙梳古文如果只是這樣小鼻小眼界,我說這叫做中國文人的非正常酸氣。

2008年3月23日 星期日

逆天

逆中求勝的圖像信任的力量的圖像
三月二十一日晚四姐拿給我這本《逆中求勝》,同晚稍早我在政大書城拿到另一本贈閱的《信任的力量》。對於我這種一路從台北市議員時期看著謝長廷成長的選民而言,裡面沒有我不曾知道的資料、故事,有的是很多泛黃相片,那個年代遠去了,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墮落的墮落,民進黨也不復當年黨外衝撞在一片抓人聲中強渡關山的篳路藍縷。我說,這世道天天在變,變得更好或更糟就不知道了。
幸福台灣
逆風而前‧自東徂西‧徜徉中庭‧北上玉堂‧當風披爢‧直取介壽‧非獨大王之風‧庶人共之可以‧可矣哉!
這個小貼紙就留著紀念這段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逆風的日子。

2008年3月19日 星期三

希望

親愛的紅頭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的話,那表示你也出來了。不管你是怎麼出來的,總之你出來了。如果你已經找到這裡,你或許願意再往前多走一點路,我想你一定還記得那個小鎮的名字吧?我需要一個好幫手,幫我把業務推上軌道。
為我喝一杯,同時好好考慮一下。我會一直留意你的情況。記住,「希望」是個好東西,也許是世間最好的東西,好東西永遠不會消逝的。我希望這封信會找到你,而且找到你的時候,你過得很好。

你的朋友
彼得‧史蒂芬
(麗泰海華斯和蕭山克監獄的救贖,頁129)(註)

(註):總之,如果你要我說,我描述的到底是普通人,還是再加油添醋地描繪一個彷彿沙礫中珍珠般的傳奇人物,我想答案是介乎兩者之間吧。反正我只知道安迪?杜佛尼不像我,也不像我入獄後見過的任何人。他把五百美金塞在肛門裡,偷偷夾帶了進來,但似乎他同時也節帶了其他東西進來──或許是對自己的價值深信不疑,或堅信自己中會獲得最後勝利......或只是一種自由的感覺,即使被關在這堵該死的灰牆之內,他仍然有一種發自內在的光芒。我知道,他只有一次失去了那樣的光芒,而那也是這個故事的一部份。
(麗泰海華斯和蕭山克監獄的救贖,頁63-64)(註一)

(註一)......我也很佩服他,盡管他碰到不少麻煩,還是繼續過他的日子,但世界上其他成千上萬的人卻辦不到,他們不願意或沒有能力這麼做,其中許多人根本沒有被關在牢裡,卻還是不懂得過日子。我還注意到,盡管安迪的臉孔透露出他碰到麻煩了,但是他的雙手仍然乾淨得一如往常,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的。
(麗泰海華斯和蕭山克監獄的救贖,頁44-45)(註二)

(註二)我當然記得那個小鎮的名字,齊華坦尼荷,這名字太美了,令人忘不了。
我發現自己興奮,顫抖的手幾乎握不住筆。我想唯有自由人才能感受到這種興奮,一個自由人步上漫長的旅程,奔向不確定的未來。
我希望安迪在那兒。
...
我希望太平洋就和我夢中所見一樣的蔚藍。
我希望......
(麗泰海華斯和蕭山克監獄的救贖,頁130)
《四季奇譚‧Different Seasons》史蒂芬‧金
四季奇譚的圖像

2008年3月18日 星期二

紀念

出來觀看這地面斑駁著黃葉
雨雲在頭上如厄運無聲展開
室內的爐火近夜已沉沉欲滅
出來找暗的生命裡惟一慰藉
以你清朗的笑容逐走空氣裡的悲哀

我聽見臨終小徑上熟果墜落
如此成熟只不過預言著終結
告訴我如何能像你永遠歡樂
永遠達不到成年 永遠期待著
是否閉眼不看世界就是一切的解決

《吳興華詩文集‧詩卷‧失望》
吴兴华诗文集・诗卷的圖像
關於吳興華身在竹幕的境遇和文革遭劫的一段,請參看發哥哥提供的紀念吳興華連結,這個連結隸屬在「中國文革浩劫遇難者紀念園」這個網頁之下,名錄中羅列在文革期間或遇難或失蹤的受難者,多為後人或近親所提供第一手珍貴的資料直擊,俱皆血淚書之血淚之書。

詩的教育

詩的教育
林以亮

(一)
第一要忍耐,可憐而過於熱切的心靈!
不要為片刻的榮譽,不要為顯露自己
在人眼中而工作。才能是最可怕的贈禮,
你要培植它,同時遮掩起過早的光明。
擺脫了一切羈鎖,逸千里又有何難能?
青松下蟪蛄悲啼,不知道朝晨的起始──
一代人驚異的眼光如何能夠滿足你,
當你在未成形時,就慕著千載的高名?

然而這才是最可傷,眼看明明可以達到
輝耀的星辰,讓它們一一熄滅而死去,
早年喚我為可兒的如今只歎息冷笑;

淚落在無人知道裡,運斤在冷北風中,
批評的直覺既已限出這嚴厲的牢獄,
生命儘管不可測,卻不能懊悔這犧牲。

(二)
像水銀潑翻在地下,深懼向四方溢流
將費去大半的力量。我所有的這一點
比起史上的最庸才是如何可羞浮淺,
長年受教育的結果又有多少能保留?
世紀凌跨過世紀,時代偶爾讓我出頭,
古人的造詣依然是不可接觸的遙遠──
未成名先想到不朽,未放先想到收斂,
總為這一點藝術的良心在與我為仇。

我不是不能(承認吧,這是最好的時機)
歌唱纖美的事物,或追隨移動的陽光,
發掘它到與不到處一切的喜樂哀傷。

但是在高矚遠望下,江河如兩道衣帶──
青色開始在東方,沉沒在不見的極西,
眼底有往昔的詩歌瀰漫若白雲滄海。

(三)
並且我一定要拒絕片時靈感的催促,
靈感──對其他詩人可說是傑作的泉源,
直出自內心不給人擺正紙張的時間,
百年中能有幾次像這樣真情的流露?
不肯沉靜下心來看一片普通的景物,
思想越淺陋,外面的句法裝飾越新鮮,
這些人從生至死,真如同蒙在鼓裡邊,
前面的覆轍如林,後面還欣欣來奔赴。

穿過了這些,直陷入萬物燃燒的中心,
剝盡了眩目麗辭,反使我更接近古人;
因為我自覺出發點與他們並無不同。

斤斤襲取著形式與字句固不值一笑,
規模還是勝過那些不著邊際的濫調,
可悲虎未曾夢見,連鵠都刻畫不成功。

(四)
這樣嘗試著使自己成為歷史的一環,
接受異地的形式而仍然生根於本土;
一字一句的產生都應該像不由自主,
背負著無限過去,方始能立足在目前。
這神秘的契合與正統像是脈脈相傳,
延續著歷史的長流,彼此卻不相重複,
每一篇章獨看來不管是多光輝耀目,
不回到古典背景中,意義不能說完全。

悠長的歲月這樣消磨在否定工作中,
從腦裡使一些壞影響自動減輕漶滅,
等候著彷彿是彩筆已被夢中人索回,

等候著中華的語言重新在靜中形成──
每一字引起另一字,如泉水汨汨不竭,
反映出不再是個人而是一國的光輝。

(五)
然後這晝夜撕碎了心胸的混亂鬪爭
逐漸的平靜,若一天亂雲重歸于次序。
早年迸露的鋒芒此時已包裹著棉絮,
至大的啟示來到如雷霆將人耳震聾。
我愕然向四方探望,竭力抑止住心中
欲吐的呼喚:「還給我昔日絢麗的詩句,
表面的吸引力難道不夠將眼睛佔據?
為何要變成無限狹,只為了深入一分?」

現在當我向回看這一段枯瘠的時光,
當懷疑,絕望以及一切對藝術的嘲笑,
圈住剛形成的意志,禁不住戰慄,傷神。

終竟開始在許多人畢生欲達的地方,
短短的片時間握著整個世紀的光耀,
唯其鬪爭是激烈的,勝利才愈加可珍。


我把前貼兩段錯漏的文字改正,加上後三段,這就是〈詩的教育〉全豹了。

2008年3月15日 星期六

Free Tibet


中國出手了。還沒秋風起,八月奧運還沒過呢。
這是BBC的報導,中國武警已經把坦克進拉薩街頭了。
胡大統領錦濤,還不滿二十年呢,要再來一回血洗西藏嗎?
我抓不過來BBC的報導影片,請參考這個連結。
請看到的人把這個消息傳出去,聲援西藏抗暴
這是普世人權的問題,不是政治問題,沒什麼好忌諱的。
下面則是美國之音的新聞稿

〈美國之音03月15日電〉西藏首府拉薩14日發生民眾示威活動演變為流血衝突的不幸事件,美國之音引述目擊者和居民的話說,在發生示威抗議之後,當局實施了宵禁,並且全力撲滅將夜空照得通紅的熊熊大火。
目擊者說,他們聽到拉薩街頭傳出槍聲,示威民眾向警察丟擲石塊,並且焚燒商店、汽車和五星旗。
也有一些報導說,示威群眾所襲擊的目標是漢族人和中國穆斯林的商店。
還有未經過證實的報導表示,警方和示威群眾發生暴力衝突,造成好幾個人死亡;這場示威遊行原本是以和平方式展開,卻以暴力衝突結束。
美國之音表示,拉薩的這起示威活動由喇嘛發起,是1989年以來西藏最激烈而且持續時間最長的反中國統治的抗議行動。
現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1989年時,擔任西藏地區的共產黨負責人,他實施戒嚴,制止抗議活動。
在印度的一個人權組織說,拉薩的示威活動擴散到鄰近西藏的青海省、甘肅省和四川省境內的西藏人居住地區。目擊者說,在甘肅省,警方開槍驅散由西藏喇嘛領導的一項抗議活動。

現在,他是一顆星

吳興華書到。
吴兴华诗文集・诗卷的圖像
只得詩卷,文卷沒有,就留個念想。
發哥哥隔海呼渡,讓我知道這貴重消息,原來詩人自在不遠處,謝過一則。
無以為酬,錄吳興華詩〈北轅適楚〉。這詩又有個副題「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勸告」,我雖不以為這是吳興華最特出的詩,詩人既對對後來者自有一番規課的雅意深心,想來也是恰當的。
又得空我還是再把戰國策揀回來讀讀,跟季梁學學說故事的好本事,這糟老頭全身死絕了一張嘴大概也還是活物。

北轅適楚

年輕的朋友,你既然選擇了寫詩
作你一生的事業,為什麼要模仿
那一班不懂中文的學者或白痴?
難道你以為他們是良好的影響?

就算有好些人覺得只有卞之琳
能寫像樣的詩歌,何其芳也不錯;
這樣子描頭畫角幾世才能脫身,
偉人的跟班還不如小首領好作。

如果你立意想達到詩藝的絕頂 ,
請聽我在下面講述古代的寓言;
時間是最好的裁判,它往往提醒
我們一切事都不妨回溯至從前:

季梁白髮上佈滿了長道的灰塵,
破舊的布衫要追過主人的年歲,
出現在魏王的面前(不知是誰
告訴他這件消息的),顏色很憔悴。

有點不耐煩了,魏王仰著臉說道:
“老頭子,你半路回來見我要幹嗎?
今天我忙死了,沒心跟你開玩笑。
你那些故事也越來越使我肉麻。”

季梁咳嗽了一聲道:(著涼了,活該!)
“大王我剛遇見一件頂特別的事,
思想了半天,我腦筋也轉不過來,
不得不來求您為我作一個解釋。

“在摩天的太平山下平闊的路上,
我正步行時,看見了我一個同鄉,
他不可能跟我比──四匹馬的車輛,
鞍轡和輪軸反映著正午的輝光。
趕馬的神氣活現,更賽過他的主人,
歪戴著白帽子,口裡哼著小調,
向北去,揚起一直線迷眼的沙塵,
‘我要到楚國去’他傲然向我說道。
‘可是先生,這哪兒是上楚國的路?
要是去燕國,走這條道倒是還行......’”
魏王初時還皺眉,這時候不住
也有點好奇了,側過身子來傾聽:
“‘我的馬好極了。’’我知道,那也沒用。
(真的,那四匹馬活躍就像是飛龍)
你想到楚國,往北走就算是做夢。’
‘可是我囊裡錢足夠支持我一程。’”
“‘有這麼多錢,良馬,往南走,好不好?’
‘我這位馬夫自萊來就以快速出名,’
拍拍御者的肩膀,他向我微笑道:
‘你真傻,有了這幾樣到哪裡不成?’”

“可是,”魏王才發話了,“他的馬越快,
他的錢越多,離開楚豈不也越遠?
這樣的笨人居然能在世上存在。”
“簡直是笑話!”他笑了,用力揉兩眼......
“是啊,但如今大王要舉兵攻邯鄲,
以為把趙國打服了就可以稱霸,
別人一勸諫,您總是不肯納善言,
動不動就說我國多強,土地多大......

“這樣的戰事越多,霸王越達不到,
就像鄙人同鄉要適楚而北行。”
知道自己又中了老頭子的圈套,
可又想話也有理,魏王就罷了兵。

是啊,古人的頭腦真簡單,真容易
被他人說動?可是你讀了這篇詩,
要還想一味給新體詩作奴隸,
認為他們是典雅和美的試金石,

那我就要說:赴楚竟有往北走,
魏王竟聽不出季梁的絃外之音,
現在像這兩位笨伯當然不會有,
可是我似乎知道有更笨的笨人。

《戰國策》:魏王欲攻邯鄲,季梁聞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頭塵不去。往見王曰:今者臣來,見人於太行,方北面而持其駕,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將奚為北面?曰:吾馬良。臣曰:馬雖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雖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數者愈善,而離楚愈遠耳!今王動欲成霸王,舉欲信於天下,恃王國之大,兵之精銳而攻邯鄲以廣地尊名。王之動愈數而離王愈遠耳,猶至楚而北行也。

(原載《文藝時代》1946年6月創刊號)

和風對著幹

逆風而前‧自東徂西
徜徉中庭‧北上玉堂
當風披爢‧直取介壽
非獨大王之風‧庶人共之可以
可矣哉‧哇哈哈!

我是覺得這幾句不惡啦(也不好啦),氣象有點,口氣橫點,候選人萬不至似我這般輕狂就是。
你要覺得很惡那就惡吧。我幹了宋玉兩句,總不成子淵也是惡的吧?

那時,沒有哪一尊菩薩願意凝視這個島嶼;
那時候,不要妄想這時代有聞聲救苦的救主;
我們只有自己。
我們不相信
當年反對讓我們自己選總統的人
現在要出來選總統。

2008年3月13日 星期四

龍田


低頭的是吳莉莉,回頭的是史末特萊,賀子珍口中動輒要斃掉的就是這兩個「騷貨」。
「陳子龍,張研田」這樣喊法實在亮堂得很。陳子龍自不是那個文高兩漢,與柳如是共賦同居的雲間盟主,這裡的陳子龍者,世驤先生是也。張研田何許人,張研田是舊民黨人,先在胡宗南手下搞政特,來台灣後給國府搞寧靜土改,還幹過現中興大學前身台灣農學院,官到經濟部政次,敦化南路八德路口的土改紀念館約莫尋得著關於他的資料,不重要。不過也見得國民黨學官兩棲的不特馬英九,實源遠流長一脈相承啊。
張研田和陳子龍在北大同窗,友朋都這麼喊他兩人。
毛澤東和他的女人們的圖像
真是一表三千里,還沒完,我到底要說誰呀。

時報書系第168種‧張研田‧《追憶集》
中華民國六十八年七月三十日初版
(更正:是第168種)

獻給亡妻 張吳宣晨夫人
目次

憶亡妻──白頭期偕老,幽泉忽悼亡
記劉天華先生
蔣夢麟先生倡導節育運動的經過
卅年往事憶世驤 之一
卅年往事憶世驤 之二
一代巨人托斯卡尼尼

海外寄葉君

明信片,郵戳:柏林──施台格利茨,一九二三年12月23日
致 米蓮娜‧波拉克
維也納 第七區
列興費德大街113-5號






親愛的米蓮娜:
要寫給您的信只寫了一段,放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卻無法繼續寫下去。因為過去的煩惱又在這裡找到了我、襲擊我,幾乎又把我擊倒在地,我需要花很多勇氣,每一筆都很艱難,我寫下的所有的話,我都覺得很偉大,它們和我的力量較量著。當我寫下衷心的問候時,這問候很有力道地出現在那喧鬧的、混亂的、灰色調的列興費德大街上,在那裡我和我的一切都喘不過氣來,所以我再也不寫了,我等待著那更的或更糟的時刻到來。
順便一提,我在這裡受到盡善盡美又溫的照顧,我只透過物價上漲來體驗了解這世界,而且這是最震撼的體驗。我無法收到布拉格的報紙,而柏林的報紙對我來說太貴了,您可以偶爾寄些《民族報》的剪報給我嗎?用過往那種令我欣喜的方式。
這個住址我已經用了好幾個禮拜了──施台格利茨‧格魯那瓦爾德街13號,署名賽福爾先生。現在要致上最深的問候,如果它們才到花園門口就摔倒了,也許您的力量會大一些

您的K

註一:K,弗蘭茲‧卡夫卡。Milena Jesenska‧卡夫卡口中的米蓮娜‧葉森斯卡(Milena Jesenska)詳參維基Milena Jesenska一條,一堆死人尋我來我好累,不抄了。 好像還被拍成電影過,不過沒向吳爾芙那麼有名就是。
註二:這是卡夫卡寄給米蓮娜的最後一封信
給米蓮娜的信的圖像
註三:據說這是米蓮娜和卡夫卡相識的咖啡館,現還好好活著。招徠行商走卒外,大概也引來不少卡夫卡迷或參拜或朝聖。畫中那為低吟黑衣女子決計不會是米蓮娜。
註四:Nigel Kennedy有個《Kafka》,和卡夫卡關係少點,和左岸咖啡館關係多點,〈solitude〉配唱廣告裡傳唱一時煩都煩死了。










書信之可以為文學,中外都有例可循。然而一般進入文學範圍的書信都在兩種情形下完成,一是寫信的人和收信的人當中至少有一位已經大大有名,片紙千金。因此他們往返的推敲討論,無不顯示率性之大義,自然天成,往往比正規的文學創作更加精緻晶瑩,甚至更加豐富深刻;一是寫信的人下筆時,即已決心把信寫好,寫得和他的一般的創作同樣講究,因為他知道百年之後,這些信難免會「流入坊間」,變成他文學成績的一部份,筆下須不可造次。文學史中這兩種書信都不乏實例,深為研究文學的人所鍾愛。除了這兩種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寫信的人下筆的時候雖有抬頭稱呼,卒章時亦有再拜頓首字樣,甚至於轉折之間,也顯示出是為特定的人在寫,親切真摯有之,時時相互分享不可為外人道的秘密,以引起文體的特殊趣味,然而他知道這些信是「公開信」,馬上要發表的,所以嚴格來說,這已不是真正的「書信文學」,而是「書信體文學」了。
五四以來,第一類書信傳世的例子較少,能向濟慈的書簡那樣變成文學研究的瑰寶的,可謂絕無僅有;第二類書信較多,充斥於二流與三流文學趣味之間,這其中恐怕包括「兩地書」和「愛眉小札」。第三類──所謂的「書信體文學」──則不勝枚舉,是中國新文學的一大發明,利弊得失,見仁見智,非本文所能評論。而早期書信體文學中,亦頗不乏海外歸鴻一支,異國風光,情景交融,以生花渲染的文筆娓娓道來,自有其說服力和感動力,或寄小讀者,或在春風裡,美國心大陸尤其是令人缱而綣之的背景,稍微注意新文學的人,絕不會錯過這一方面的資料。
然而朱湘的「海外寄霓君」卻不屬於以上所舉三類之任何一類。(下略)

〈留學生朱湘〉‧台灣洪範《海外寄霓君》原序
兩地書:慕情的圖像兩地書:深情的圖像兩地書:鑄情的圖像
魯迅先生你有被點名哦!徐志摩天天到課就不算什麼了。

「皇天在上,我家祖先在上,朱湘如不守約,就天打雷劈。」(朱湘寄霓君‧信33)
「再提到丫頭片子,我將來是決不要的。」(朱湘寄霓君‧信46)
「將來我要是好一點,手頭寬裕些,我也是決定不會找姨太太這種禍根討回家的。」(朱湘寄霓君‧信88)
孤高的真情的圖像
1.朱先生,屎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發這麼重的誓,保不定有個三岔兩短的你不尋小妾小妾自來尋你可怎麼是好?
2.討姨太太這種念頭是萬萬不能有的,都已經起心動念了,那討與不討又有差很遠嗎?

又燒

韋小寶這傢伙賊的,明的裡跟多隆斬雞頭燒黃裱紙,案的裡給人家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多龍還當他好兄弟,大概被他賣了給韋春花做大茶壺還幫著他數錢也是有的。
有沒人鹿鼎記背得出來的給跟我說說,究竟金庸有沒有用上「斬雞頭」還只是說了「燒黃裱紙」,我看了五回《鹿鼎記》不止還是記不住在哪一回。廣東大戲亦頗見斬雞頭燒黃裱紙一節,也不獨是周星星獨有之發明,韋小寶多龍身在北地禁中,燒燒黃裱紙普中國皆然,斬幾頭想來紫禁大內要覓隻活雞也不太容易,看來金庸當初寫鹿鼎記在明報上連載,肆應南地習俗把這一節編派進去也是有的。又十許二十年前,台灣每逢地方選舉要有候選人被抖了有包養小老婆什麼帷薄不修的情事,動輒全家老小跪哭政見台上烏鴉鴉一片,想來宋盼後來每召親民黨人前呼後擁於台上大概師是些人老技居多,只沒學全的是最壓軸斬雞頭自誓一節,這斬雞頭又都選廟衝要地,約莫是取神明可鑑惟天可表之意。這等醜行還曾登過國際版面一回,給鬼子看台灣人多有矇昧殘忍,只是我怎麼想不通的是,你候選人管不住小頭關雞頭何干,雞頭何辜,要斬,怎不你大頭小頭一夥斬之。
滑一跤大概不太有膽斬得下去。

《巷說百物語》那個四處采風自謂初出茅廬「黃表紙作家」的百介貫串各卷,是書對「黃表紙作家」的注釋如下:
「流行於江戶時代安永至文化年間初期的黃色封面圖畫書,多屬成人讀物。」初始我以為黃「表」紙類於黃「裱」紙,後來見注釋細斯,恐怕「黃」作色,「表紙」者書封紙,當如是看。如此似又和中國「裱紙」無涉,孤狗一下,第一條赫然是堂堂台大圖書館並且是該館日文善本珍藏,想是 台北帝大時期留下的好東西。日治1930年台北帝大直接自上田萬年教授處購入該批書而有今上田文庫之藏,現存291種,分「洒落本」和「黃裱紙」二類,我援引該館對黃裱紙釋意去蕪如下:

「黃表紙」為「草雙子」之一。「草雙子」乃日本延寶、天和(1673~1684)二朝於江戶流布之俗文學,亦稱「繪雙子」。似此刊本先後有赤本、黑本、青本、黃表紙、合卷等屬纇,赤本、黑本、青本受眾以童媼為主,偏通俗易懂。安永年間(1772~1781)進而為黃表紙,風格丕變,而滑稽諷世當道。

「洒落本」是日本寶歷至文政(1751~1829)間刊行書類,發行於江戶地面。類此作品主乃以花街柳巷為題,多寫娼館間事。寬政二(1790)年,當道欲移風正俗嚴厲取締,「洒落本」自此而衰。

「黃表紙」與「洒落本」是庶民文化產物,雖非文學主流,亦頗收日本近世江戶社會造景;研究日本文學發展史,對此庶民風情寫實之作,亦不可忽視。
上圖是1983年重新裝裱後得酪黃色封面。

燒黃就再說了。

2008年3月12日 星期三

燒黃

今晨電腦跟著人腦門發熱,熱到將著火燒,晚點涼點冷靜點好點,繼續來燒完。

白藏主之事蹟
狂言屢有敘述
當為眾人所熟知
在此暫略不陳

繪本百物語‧桃山人夜話/卷第壹‧第一
巷說百物語的圖像
這都說的什麼呀?誰定規眾人就得跟狂言不熟。
什麼?跟狂言不熟?我說仁兄耳界太窄,就連我這號黃表紙作家對狂言可都是朗朗上口!
又誰定規一定得跟狂言熟,跟魏龍豪熟成不成?
魏龍豪?沒聽過。
這不是?也有你驚極嚇嚥先生辭窮的一刻。
可我聽過侯寶林。
嗨......!

驚極堂、
苦雨齋、
下台一鞠躬。


狂言與能一莊一諧,或悲或喜、互為表裡。插科打諢,狂言綺語,無所不至。
要和中國民間曲藝比附,狂言有科白作工似又繁複些,落語可能還較近似相聲,只是落語單口,唱獨角戲,不像魏龍豪吳兆南一搭一唱。
能樂和狂言有很強烈的民族或地著色彩,出了日本一地外族人幾至不能敷演,我是聽過幾回能樂還稍近似大唐雅樂神韻(幕府時代能樂定為官方劇種樂種處境又近似),狂言受到語言限制多點,要能探源進而欣賞怕又更難。
欧里庇得斯悲剧集的圖像
不過我有一種偏好,喜歡搞不是正統的關於滑稽諷刺的東西,有些正經的大作反而沒有興趣,所以日本的《古事記》雖有明,我覺得《狂言選》和那《浮世澡堂》與《浮世理髮館》更有精采。希臘歐里庇得斯的悲劇譯出了十幾種,可是我的興趣卻是在於後世的雜文家,路吉阿諾斯的對話一直蠱惑了我四十多年,到去年才有機緣來著手選譯他的作品,想趁秉燭之明,完成這多年的心願,故鄉有兒歌云:「二十夜,連夜夜,點得紅燈做綉鞋」很能說出這種心情。
〈八十心情──放翁適性詩‧周作人〉
周作人论日本的圖像
近世引介能樂狂言到中國最力者,非周作人莫屬。前引出自苦雨齋譯叢《路吉阿諾斯對話錄》周作人自己寫的序文。從中不難看出苦雨齋主晚年的心境和學問方向,雖然他也譯出類《古事記》或俄迪普斯悲劇數種,但自適悠遊的還是類此雜文或君子人眼中惡俗粗鄙難以雅馴的狂言,側重的或許是其勃發的草根生命力。
狂言选的圖像中國對外關係出版社的這個《狂言選》,最早以《狂言十番》十足和風的書名行世,後又改頭換面成今貌,收錄多為日本一國老媼能解的段子,如〈狐狸洞〉,又李歐梵亦出過一本雜文就教《狐狸洞話語》,是我買過最早的幾種牛津中文之ㄧ,我倒沒印象有和狂言扯上什麼關係。
狐狸洞話語的圖像
沒力氣燒了,黃裱紙就留待明早燒也就隔一宿再斬雞頭好了,明早不只要燒黃還要燒青。

2008年3月11日 星期二

Petrachan

〈詩的教育〉後面還有三段且先擱一旁,林以亮談詩不輕易許人,卻每對摯友吳興華推崇備至,甚至我想林氏後來戒詩也和吳興華身陷紅朝未知所終,林氏而堪破生死榮辱也是有的。
今鈔吳興華十四行詩《西珈》於后。

西珈

像一個美好的夢景開放在白日中間
向四周舒展它芳香鮮艷欲滴的花瓣;
同樣我初次看見她在人群當中出現,
不穩的步履就彷彿時時要滅入高天。
她的臉如一面鏡子反映諸相的悲歡,
自己確永遠是虛空,永遠是清澄一片,
偶而有一點蒼白的哀感輕浮在表面,
像冬日呵出的暖氣,使一切濕潤黯然。

不能是真實,如此的幻象不能是真實!
永恆的品質怎能寓於這纖弱的身體,
戰抖於每一陣清風像是向晚的楊枝?
或許在瞬息即逝裡存在她深的意義,
如火鏈想從石頭內擊出飛迸的詩歌
與往古遙遙地應答,穿過沉默的世紀......

林以亮還試舉中國新詩中所謂十四行通常犯的毛病:
一.)行數為十四行,而在形勢和精神上都不是。
二.)為了押韻免強拼字湊句求形式的貌合實質上卻完全神離。
吳興華此詩為義大利體,前八後六,各用二韻。

據林氏云,吳興華自1952年引王荊公詩航寄,自此音訊全無竟成絕筆,詩云:

願為武陵輕薄兄
生當開元天寶時
鬪雞走狗過一生
天地興亡兩不知

時局肅殺,我不問興亡興亡自來尋我,想鬥雞走狗以終終不可得,未幾吳氏竟為雞為狗為獸為鬼蜮鬥垮鬥臭鬥死。

恐怖呦

「要不要洗紅豆──?
要不要抓個方槍槍來吃──?」
巷說百物語的圖像
某山寺內小孩童
山澗小溪喜紅豆
同寺和尚與其素有積怨
推之跌落山澗中
撞岩而死
自此,彼孩童之魂
不時現身洗紅豆
時而哭亦時而笑

繪本百物語‧桃山人夜話/卷第五‧第卅六

詩的教育‧其一

(一)
第一要忍耐,可憐而過於熱切的心靈!
不要為片刻的榮譽,不要為顯露自己
在人眼中而工作。才能是最可怕的贈哩,
妳要培植它,同時遮掩起過早的光明。
擺脫了一切羈鎖,逸千里又有河難能?
青松下蟪蛄悲啼,不知道朝晨的起始──
一代人驚異的眼光如何能夠滿足你,
當你在未成形時,就慕著千載的高名?

然而這才是最可傷,眼看明明可以達到
輝耀的星辰,讓它們一一熄滅而死去,
早年喚我為可兒的如今只歎息冷笑;

淚落在無人知道裡,運斤在冷北風中,
批評的直覺既已限出這嚴厲的牢獄,
生命儘管不可測,卻不能懊悔這犧牲。

(二)
像水銀潑翻在地下,深懼向四方流溢
將費去大半的力量。我所有的這一點
比起史上的最庸才是如何可羞浮淺,
長年受教育的結果又有多少能保留?
世紀凌跨過世紀,時代偶爾讓我出頭,
古人的造詣依然是不可接觸的遙遠──
未成名先想到不朽,未放先想到收斂,
總為這一點藝術的良心在與我為仇。

我不是不能(承認吧,這是最好的時機)
歌唱纖美的事物,或追隨移動的陽光,
發掘它到與不到處一切的喜樂哀傷。

但是在高矚遠望下,江河如兩道衣帶──
青色開始在東方,沉沒在不見的極西,
眼底有往昔的詩歌瀰漫若白雲滄海。

2008年3月10日 星期一

豬肚

In the beginning,
All external vision and sound are suspended,
Perpetual thought itself gropes in time and space;
Then, the spirit at full gallop reaches the eight limits of the cosmos,
And the mind, self-buoyant, will ever soar to new insurmountable heights.
When the search succeeds,
Feeling, at first but a glimmer, will gradually gather ino full luminosity,
Whence all object thus lit up glow as if each the other's light reflects.
Drip-drops are distilled afresh from a sea of words since time out of mind,
As quintessence that savours of all the aroma of the ix Arts.
Now one feel blithe a swimmer calmly borne by celestial waters,
And then, as a diver into a secret world, lost in subterranean currents.
Hence,
Arduously sought expressions, hitherto evasive, hidden,
Will be like stray fishes out of the ocean bottom to emerge on the angler's hook;
And quick-winged metaphors, fleeting, far-fetched
Feathered tribes, while sky-faring are brought down from the curl-clouds by the fowler's bow.
Thus the poet will have mustered what for a hundred generations awaited his pen,
To be uttered in rimes for a thousand ages unheard.
Let the full-blown garden flowers of the ancients in their own morning glory stand.
To breathe life into late blossoms that have yet to bud will be his sole endeavour.
Eternity he sees in a twinkling,
And the whole world he views in one glance.

這樣的英譯如果沒有充分注釋又如果讀者於中國古典文學無法窮通掌握,就算字面意義通曉暢明,讀起來一如以英文詩格寫作,終究霧裡看花知其然不知其然。"Six Arts"可能好明白點,要說到"the eight limits of cosmos"可能洋鬼子想破頭都想不出宇宙的八個極點在哪裡。又如「漱」之一字用慣李斯德霖的老外就算粗通中文恐怕也不知道「芳」要如何個「漱」法,於是乎破句的As quintessence便提點出後面動作的文藝指涉,這種譯句目今譯者等閒難及。「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可能是這整段最不涉及中西差異的句子,意境卻最難描摹,陳氏以one views in one glance,著形辭意卻於形外。
陸機文賦校釋的圖像
原文作:
其始也,皆收視反聽,耽思傍訊,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其致也,情瞳矓而彌鮮,物昭晰而互進。傾羣言之瀝液,漱六藝之芳潤;浮天淵以安流,濯下泉而潛浸。於是沈辭怫悅,若游魚銜鈎而出重淵之深;浮藻聯翩,若翰鳥纓繳而墜曾雲之峻。收百世之闕文,采千載之遺韻;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

噴泉

無邊的靜傾聽著我,我卻向黑夜傾聽:
上面是星空,底下是隨風盪漾的危坡;
唯有我吐出的水點發出潺潺的聲音,
不是大地無端的眼淚,而是它的脈搏。

春去秋來和陰晴變幻對我沒有不同,
我清澈的歌聲從來不受環境的左右。
麗日當空不能使我高興,暴雨和狂風
也不能將我吞沒:我有我自己的節奏。

有時我卻想逃離我自己,只要一經過閃電的點燃,
我恨不得能夠縱身飛起,投向那一望無際的長天,
力竭之後再向人間降下,像一顆劃過黑夜的流星;
光與熱的存在只一剎納,卻已經拿整個地球照明。

或者經過黃昏落日的照耀,化成一灣繽紛的彩虹,
過一會天空會將它抹掉,燦爛卻永留於人的心中。
可是我的一切得自大地,我的來處就是我的歸宿,
我會失去新生的活力,如果不把一切向大地灌注。

於是我甘心接受這與生俱來的限制,
冰霜雨雪和憂患災禍我都願意忍受。
超越一切飛我所求,如果最高的意志
規定我必須歌唱和創造自己的節奏。

我無休地噴射水點,不管有沒有觀眾,
然後匯成一片明鏡,反映諸相的悲歡。
人世間的得失榮辱再不能使我激動,
只知道從地面昇起,上揚和滅入高天。

《噴泉‧林以亮詩話》
林以亮詩話的圖像
噴泉自然可視做諸般藝術創造過程的象徵,林以亮意欲「經過最尖銳的矛盾和衝突後所達到的新的和諧」,試圖企及「所有藝術家的終極目標」。在〈噴泉〉一詩之後是一長文〈一首詩的成長〉,詳細紀錄一首詩完成的完整經過,試圖使讀者在詩之外,對詩和文學批評的性質和創造者的心理過程有進一步了解。林以亮希望讀者了解的「不僅在描寫我私人的經驗──而是未接觸到一些更深和更廣的問題」。林以亮眼界極高,這樣作法上效里爾克、梵樂希、葉慈,自許自衿自不待言。眼界高之外卻於詩的成就自律嚴謹,操使現代中文寫詩,雖然號為「新詩」究其實仍不出西洋格律詩範疇,講究排比韻腳,看似平易的造句譬喻卻隱隱然有恢弘的內在格局。這樣詩風在繁花過眼的今日自然不能說特出,或許要叫很多目下寫幾個長短句便以詩人自居者嫌一聲陳舊也不一定,話說回來有幾個時人要在斷句的散文之外還能懂個五步抑揚、行中韻什麼的就好唸一聲阿彌陀佛了。

在〈一首詩的成長〉裡,林以亮寫到成詩過程裡想到雷史畢基的《羅馬噴泉》並且多聽過兩遍也沒有給他帶來新的啟發,我讀這首詩,從語言外在描述水滴噴發高躍到墜落復又生起到內裡隱喻的藝術的創造過程和創造者於其間的主動被動,所直覺想起的是李斯特的〈艾斯特莊噴泉〉,又以Arrau的錄音最是接近這種文學況味的實踐。雖則李斯特傾注噴泉外在其實託付的是自我內在宗教信仰的思索,其理雖異,其勢則一。

2008年3月7日 星期五

鳳首

Often have I studied the works of talented men of letters and thought to myself that I obtained some insight into their their minds at work. The way of employing words and forming expressions are indeed infinitely varied. But accordingly,the various degrees of beauty and excellence achieved needs must bear criticism. Whwn I composemy own works, I am more keenly of the ordeal. Constantly present is the feeling of regret that he meaning apprehended does not represent the object observed; and, furthermore, words fail to convey the meaning. The fact is, it is not so hard to know as it is to do.
I am therefore writing the essay on Literature to tell of the glorious accomplishments of ancient men of letters, and to comment on the causes of failure and success in writing.Perhaps some other day the secret of this most intricate art may be entirely mastered. In making a handle of an axe by cutting wood with an axe, the model is indeed near at hand. But the adaptability of the hand to the ever-changing (circumstances and inpulses in the process of creation) is such that words can hardly explain. Henceforth follows only what can be said in words.

In the Central Realm the poet views the expanse of the whole universe,
And in tomes of ancient wisdom his spirit rejoices and finds nurture.
His lament for fleeting life is in observance of the four seasons that ever revolve,
His regard for the myriad growing things inspires in him thoughts as profuse.
As with the fallen leaves in autumn's rugour his heart sinks in grief,
So is each tender twig in sweet spring a source of joy.
In frost he finds sympathy at moments when his heart is all frigid purity,
Or far, far, into the highest clouds he makes his mind's abode.
The shining, magnanimous deeds of the world's most virtuous are substance of his song,
As also the pure fragrance which the most accomplished goodness of the past yields.
The flowering forest of letters and treasuries of poetic gems are his spirit's favourite haunts,
Where he delights in nothing less than perfection of Beauty's form and matter.
Thus moved, he will spread his paper and poise his pen
To express what he can in writing.

我自評我的文字水平是這樣的:白話文>現代英文>古文>古英文,陳世驤先生的《文賦》英譯遣詞典雅卻不作高深,以我的水平唸起來竟然鏗鏘舒暢兼有,看看這句"Perhaps some other day the secret of this most intricate art may be entirely mastered."曉唱明白意卻無窮,原文作「他日殆可謂曲盡其妙」,好個the secret of this most intricate art。我是真的用「唸」的一字一句讀完但求默記於心可惜腦子越來越駑鈍越不好使,驚服於先生出入之間化境般悠遊便就一字一句重書一遍。中文原文我邊唸邊用筆書,英文就練練生疏日久的英打吧。
這等譯筆怕要陸機重生才有辦法轉譯回中文得漂亮。
還沒完才剛入港呢!

說故事

一個好故事必須經講、聽雙方都以生命感情去代入,其意義方能顯示出來。但「代入」卻同時需要一定的「距離」。一個故事好比一齣戲,我們固要代入戲中的人物、處境和情節,才談得上欣賞,但如果我們發覺我們自己成了成了戲中人的話,則我們要為自己的處境張羅還來不及,如何還有「欣賞」的閒暇?
〈教我心醉─教我心碎,說故事〉‧關子尹
教我心醉──教我心碎的圖像
是這樣一位父親,窮究哲理的嚴謹態度用來育養對待自己小孩,十年生死兩茫茫,這十年可怎麼過才好。
關先生的文字冷靜內裡實則情感澎湃,這是我讀過很好的悼亡文字,一時我還無法冷靜讀完。
你道說故事容易?我自責以前太輕率從事了。

2008年3月6日 星期四

殤痛

我要看這本書。
教我心醉──教我心碎的圖像
我不認識關子尹先生,我送你一首歌,祝願佳兒早日安息,也請你早早走出發憤而為文。

蘇三

旁觀他人之痛苦的圖像在美國的圖像
蘇三大病一回,病癒依舊美麗,依舊良心,依舊健筆如雄更勝雄。她的《在美國》我死乞白賴終篇,一個感想,一個偉大的論述作者不見得就寫得出偉大的小說。
《旁觀他人之痛苦》關心的不是影像,是人心,是軟弱、是性惡。我們都在他人惡意的眼神裡痛苦、在死去。







哲人其偉,哲人其萎。

痲瘋

看《玉蘭》的喀血描寫我想到最多的其實不是結核病而是痲瘋,或許我得說漢生病比較政治正確點。我也見過痲瘋病人但是只有一個,我必須說真的貌甚寢並且古怪,走老遠以後我母親才告訴我那個人得了癩病(閩南語其實唸「苔疙」,我常愛唸人不愛乾淨說對方「苔疙」本心無它,現在想來不免後悔以後得改改)。為什麼我只見過一回,須知痲瘋病治療不易又傳染極易,有患上痲瘋病者家人臉上須不好看。後來我讀西洋中古史方知古來處置痲瘋病人的直是非人之舉,有聚之焚之殲之者,也有棄之野地任其自生自滅之者,生理的病變竟一躍而成撒旦印記,蒙昧。
我要說的是故鄉外海也有這麼一個「苔疙島」,就在浯江出海口,右首是一大片鹹淡水交界才特出的水筆仔,出海口水中央有一小島,其實不過就一巨大海岩根本稱不上島,遠看林木蔥籠,島型甚美,島中央於林木簇擁處忽矗一水泥砌瞭望台甚是彆扭,退潮時可涉水而過但我從未踐履斯島,那一片爛泥地於我鄉我土小鬼根本就輕車熟路,蓋潮水退盡常在上面覓彈塗魚等海物,有幸抓到彈塗魚則烤燜兩吃,或者招潮蟹、海和尚食之無味又不忍棄就拿來玩來鬥。何以咫尺之地我又生性好奇如此竟就未曾犯禁過一次,實在是母親有交代,上面以前都是一些被家人棄養的痲瘋病人住著,你要是也想疙瘩一輩子那就上去玩吧。威逼至此我雖不愛美斷無自毀前程之理,也就真的咫尺天涯數十年一直到今。

金門島兩頭大中間小型如一塊狗骨頭丟在閩江口外給國共兩股勢力搶,反共年代號為海上保壘,而這堡壘卻不是漢生病人的堡壘,他們的堡壘在島外之島,是真堡壘不見天日的堡壘,在堡壘裡死絕算完,我不知其上有枯骨幾許,只知道後來當地政府給取了一個類似日月潭中「光華島」之流的正大光明的島名,一時也想不起來。
孤狗地圖上的金門約莫如此,確實像塊骨頭噎得中國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來便宜了蔣介石。也像一隻頭朝下的狗樣撒歡,究其實卻是個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主。
另外這個地圖沒有標誌山川風物,只有島上公路網交錯,鄉人口中的「痲瘋島」竟沒有列出,就在大金門左壁中段中正運動場和莒光湖之間往海延伸而去便是。

想到以前的說書人柳敬庭人皆號為柳二痲子,不知道是青春痘沒治乾淨留疤或也是漢生病患,待考。孔門弟子都有人有斯疾,柳二痲子那個朝代要得到這個病也不是什麼難事。

疾病

玉蘭的圖像
《玉蘭》寫到浪子(在中國的日本女人)患了肺結核。肺結核是這樣的,以前叫癆瘵因為久咳就成癆嗽,咳久則繼之以血故也叫血癆,咳血動輒以盆缽計,聽起來很駭人卻又是實,浪子那個年代(中日戰爭前後)碰到咳血醫囑必定是叫病人喀血必得用臉盆接住再吞回自己體內,導致很多結核病人最後不是死於肺結核卻死於腸胃結核。
小時候我也見過幾個結核病人,那年代結核病還是大規模的傳染病加以根治不易,家中有人患上結核病無異不治之症,那時候衛生單位大力推廣防癆觀念,也就有每學年所謂「防癆郵票」的認購,雖然是郵票但其上郵資闕如不能當正規郵票使。就算在我小時候那年代也沒聽過這種整臉盆吞血的療法,可見我的時代醫療觀念還是進步點。我見過的幾個結核病人各各看來形銷骨立,共同的特點是臉泛潮紅,據說有的治好了有的沒治好有的治好了再犯也是有的,每回遠遠見到傴僂的身影踽踽獨行一旁的母親總要我避道,她的觀念是正確,結核病確實有辦法透過飛沫傳播,我媽不識字,自然就不識Susan Sontag,自然更不識女作家悲天憫人的《疾病的隱喻》,但她保護孩子的心我不能不感念。
疾病的隱喻的圖像
那年母親在中國旅次久咳不癒,初以為小恙她自己不以為意,同行的大哥大嫂憂心不已。我母親體氣素強每和兄姊憶及我總愛笑說她壯得跟頭牛,回台還等閒不願就醫,是有一回在家吃茄子吃得過敏全身起疹夜半送醫急診,才約畧於問診間提及查月久咳事,醫生好心告知不妨就此住院做一徹底檢查,誰知一檢查片子照出來肺部已有白點若干,醫生說最有可能是結核,不理想一點就是長了壞東西了。沒想到小時候避之若蛇蠍的病症竟是眼前能得最好的狀況,我從沒對兄姐說出口想是我們家兄弟姐妹心之所想大概也一同,倒希望只是肺結核還能圖個帶病延年,後又磁振掃描(當時MRI還沒普及)確為癌症,私心的一點想頭也就成空。
母親經化學療法一年而止,不忍追記。

the road not taken

作者自謂平生之癖在「愛才如命」,這個「自供」事實上也點出了本書一個特色:除了尚友古人之外,有關今人的評論,書中筆觸所及,亦多在有朋知交中取「才」。倘若觀其書知其人和察其友之其人的說法都成立的話,我們也許可以說,《更上一層樓》是一本從談文藝和對文友的愛賞推重中流露個人性情的文集,駁雜枝節雖是其病,對於雅好文藝的讀者,卻也不失為一本枕下案頭隨手翻開均可有所會心的書。
《更上一層樓》序評,黃碧端
更上一層樓的圖像
先不論黃碧端學問文章,或許他們這些搞新批評的不把前代那種印象派的書評看在眼裡,實則是看黃碧端的序文就知道對於前代人那種願以肝膽授、天涯常存念的綿長情意就哪裡是黃碧端能懂得能體會得的。
要說尚友古人倒也不是,實在是前代風采太也動人,錦繡文章不忍捨棄,倒不見得就鄙薄時潮。好比說宋淇吧早博文名,卻以戰亂流離在 香江落腳側身影視圈以為謀稻梁,雖早拋下詩筆中不至武功盡廢,轉而攻翻譯成果斐然,當年港台從事翻譯諸生少不受其點撥啟發,竟以「翻譯先生」而不名,那是一個怎樣的輝煌年代啊。
昔年夏志清對林以亮早時僅有的詩作推崇備至,卻因讀過看過太多好 詩眼界越寬詩心越謙謹終竟廢然不以詩顯而浩歎不已,在我來看林以 亮的選擇莫如波特萊爾的Le coeur d'Artichaut,一瓣一瓣由裡而外剝盡終究一無所有無盡 蒼涼。

宋淇已屬前人,讀《更上一層樓》每見前人記又更前人的機鋒雅趣,茲鈔兩則改寫如下都跟蕭伯納有關。
蕭伯納函邱吉爾:「茲為閣下預留戲票兩張,請來觀賞,並請攜友人同來──如果你還有朋友。」
邱吉爾覆蕭伯納:「因是不克參加第一場公演。擬參加第二場公演──如果你的戲能公演兩場的話。」

鄧肯函蕭伯納:「我有最美麗的身體,你有最聰明的頭腦,我們生一孩子,再理想也沒有了。」
蕭伯納赴鄧肯:「如果生下來的孩子,身體像我而頭腦像妳,豈不很糟?」

林以亮說鄧肯是蕭伯納的「膩友」,傳神、好笑。

2008年3月3日 星期一

轉貼〈翻譯的事〉

應Ronja之請這裡也給貼一回〈翻譯的事〉。
這篇講稿還沒看到收錄在哪本書,原載2006年12月6-8日聯副,編輯按語提到是年楊牧返港科大客座對該校學生的一場講稿,說是翻譯其實講的更多的是前代學人林以亮和詩人的香港因緣。《談文藝憶詩友》有一大篇寫的除了何懷碩其他都早列仙班,有一章就講林以亮。林以亮詩話的圖像

翻譯的事
楊牧

六十年代中我因為偶然的機緣認識了林以亮,想起來就是在愛荷華第一年結束的暑假。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他去世為止,三十年間維持著極好,親近而溫馨的友誼(我這樣想是不會錯的,回憶起他長時間裡對我的期許),雖然只見過少數幾次面。他寫了許多信給我,繞著讀書,創作,和翻譯之類幾樣事情談論著,商量著,偶爾月旦或存或歿的人物,此外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話題,但他又時常提到自己怎樣就生病住院,甚至開刀服藥而終於無礙痊癒了,適可而止,筆鋒一轉又回到讀書,創作,和翻譯。我說我們認識了,就是說那長期通信關係的開始,而這其中感受到的累積的感情反而就十分沉重,尤其是現在,離開他去世也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了,並沒有使我忘懷。

我記得他最初是接受聶華苓的推薦,邀我參與翻譯一本書。這本書後來在香港出版了,就是《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譯者有林以亮,張愛玲,於梨華,和我。翻譯篇數最多的是張愛玲,計有關於小說家的文章三篇和原主編者的序文一篇,其次於梨華和林以亮各一篇,我兩篇。張愛玲譯的序文,原撰稿者威廉‧范‧俄康納(William van O'Connor)是明尼蘇達大學教授,文筆精銳,劍及履及。記得首頁翻開就有一則關係著作者相對於小說主題的論述,被她這樣毫無保留地轉化呈現了出來:小說家「不應當預先知道他的題材的意義。他必須等待故事開展,逐漸發現他的主題。如果這本書寫完以後,主題極清晰地出現,那麼作者大概是隱匿了一些證據,寫出來的是一套教訓或是宣傳品」。

林以亮指定我譯的兩篇,一篇關於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另一篇則為拿撒奈‧韋斯特(Nathanael West);前者原文執筆人也是俄康納。那暑假我住在舊金山灣區的柏克萊,每天規規矩矩坐在樓上窗前,設法把嚴謹的學術論文譯成中文,也沒有什麼參考書,因為到那時為止,我只讀過一本福克納的原著《聲音與憤怒》(The Sound and the Fury),和少數短篇小說如〈熊〉("The Bear")等,而韋斯特更從未曾聽說過。一個外文系畢業的人尚且如此,這其中有些諷刺的意味,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文學是需要翻譯的,而外文系的人就理所當然應該去做才是。林以亮為早年燕京大學西語系出身,內戰末期到香港,主要就是從事西書的翻譯和電影編劇,到我們通信的階段,他已經是朋輩中有名的「翻譯先生」(Mr. Translation)了。所謂朋輩,就是他有一次忽然在信中對我提到的,「同我差不多年齡的友好,如姚克,張愛玲,喬志高,蔡思果」等四人,都為衣食忙,他說,致未能專心文學,接下去就感慨地講了些自覺「蒼涼」的話。那當然也是長久以前的事,遠在我能完全領略其中的感慨之前。此後數十年,他曾經屢次提到些時不我與,深怕理想的工作未能完成等自我警惕的話,都使我矍然心驚,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原來他的身體情況一直不好,長期帶病養生,遂有許多恐懼不安,因此更傾向在信中多談他寫作和編譯的計畫。在我這方面,林以亮對翻譯一事的熱衷和他對我的期待,竟有意無意為我點出了一條值得試探的路,一片於學術或創作都有可觀的新領域,充滿了信念,遠景。

回想起來,在為林以亮譯福克納和韋斯特兩長文之前,我可以說從未曾真正嘗試過翻譯。有則在大學時代私密的練習,而我記得的卻是一件頗具野心的計畫,和濟慈(John Keats, 1795-1821)最純淨,透亮,而不減絲毫繁美的神話與詩有關。就是在東海畢業前一年吧,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動手開始翻譯起濟慈的長詩《恩迪密昂》(Endymion)。這首詩原文分成四卷,全長超過四千行,以英雄雙行體為基調,在嚴謹中賦予浪漫的氣息,所以頗具有一種無韻體的聲色,在英詩中也屬源遠流長:

美的事務是永恆的歡愉:
其可愛日增,不消逝於
虛幻無影;反而就長久為我們
維持一座靜謐的涼亭,為睡夢……

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Its loveliness increases; it will never
Pass into nothingness; but still will keep
A bower quiet for us, and a sleep ……

我確定至少翻了一千餘行才停,手稿還在篋中,包括第一卷全部和第二卷的前七十九行,就在那關口戛然中斷,原因不難想像,只是當時已惘然。我最後那幾行約莫如此:

當微風奏出一支甜蜜的聖歌
去取悅德俄菲的時候,就有雪白輕快的
節奏溶進無聲的靜寂。他的兩腳急促
依然在這輕翼的引路人下飛跑……

濟慈二十二歲動筆寫此詩,不及一年脫稿,出版時書前印了一自序短文,懇切希望讀者諒解其中「可能暴露的生疏,不成熟,和錯誤」,果然,濟慈為了這首少年心血烙印的「詩之傳奇」(poetic romance),很快就遭遇到來自各方面的批評和攻擊。我奇怪的是,為什麼我自己也挑了這樣一首艱深而不祥的長詩來譯,在那青澀的年代。中斷的四句如彼,甚至原稿所保存的第一卷開始四句亦復如此:

美的事務是永恆的歡愉,
它的可愛日增,永不消逝;
恆久為我們保有一個
無聲寧靜的園亭,又像那……

這其中恐怕更暴露出譯筆的「生疏,不成熟,和錯誤」了。越過大段的歲月回顧,何嘗不慶幸當初的努力知所停止,功不唐捐,猶不免惶惑之至。除此之外,記憶裡還未曾翻譯過任何別的東西。所以我總是耿耿於懷,的確是林以亮點撥了我偶爾試探這另一支筆的興趣,在人生旅程的徬徨,摸索中。

那一年暑假順利譯畢福韋二文,回到愛荷華,冬天開始選擇卡謬(Albert Camus)的札記,取其文學與哲學以及一些關於社會文化的思維,逐日就其英譯本而轉譯,自以為興味盎然,例如:

革命,光榮,死亡,愛情。比起我內在那些沉重又真實的東西,
這些名詞有甚麼意義?
「而那是甚麼?」
「這淚水浩蕩的重量,」他說:
「便是我所了解的,我所體會的死亡的滋味。」

例如:德國人發明了自鳴鐘。這種東西是時間之流的可怕象徵物。那宏亮的鳴聲在西歐無數大城小鎮日以繼夜地響著,而且那也許最有力地表現道:「以歷史意識面對世界乃是有利於創造的。」

同時,就在那冰雪嚴封的冬天,我開始以一種責無旁貸的態度埋頭翻譯西班牙詩人羅爾卡(Federico Garcia Lorca)的吉普賽謠曲,出版時取名為《西班牙浪人吟》(Romancero Gitano)。這本詩集先由我一手自英文轉譯,但心中不安,我請一位懂西班牙文的朋友坐下來和我一起檢驗其信實。我將我的中文稿口譯回英文,由他當場比對手上的西班牙文,希望不至於太乖離原作,有則即刻討論更正。

所以我說翻譯的事,真正有個開端的話,痕跡確實在林以亮派給我的那暑期工裡,後來才緊跟著做了少許一些零星的事,但還是有限。當時林以亮並不是把我分內的材料指定就罷。我交稿後,他顯然很認真地審閱了一遍,提出疑點,以討論的口氣建議我是否修改,怎樣修改等等翻譯者經常遭遇的問題。韋斯特一文寫到小說家上了布朗大學後頗能孤芳自賞,變成一個衣著入時的大學生,身穿Brooks Brothers考究的外套和襯衫,頭戴漢堡呢帽,同學形容他就像個「相當有錢的殯儀館助手」。我把那時代的名牌衣服店,即曼哈頓的布魯克氏兄弟公司誤解為一般美國大學生的兄弟會之類組織,被林以亮發覺有誤,及時更正。他的耐性和細心常使我覺得很感動,寫信的時候我就維持著最嚴謹的態度,從一開始就如此,稱呼他「以亮先生」。一九七三年他和高克毅合辦《譯叢》半年刊於香港中文大學,那幾年我專致於二十世紀初葉文學理論與批評的研究,不久就針對周作人和希臘文學的關係在深入閱讀著相關的書。林以亮知道我肯把古典希臘和現代漢文學的題目這樣連結起來,非常高興。有一天我收到一大包書,打開一看,才知道他特別為我從朋友處借出,迢迢自香港航郵寄來的《希臘的神與英雄》,《希臘女詩人薩波》,和他自己收藏的《伊索寓言》,皆周作人五十年代初期所譯希臘文學的珍本,竟原書渡海,還附一信云:「書我既已借來,可暫時存兄處,不必影印,俟論文寫竟後再寄還不遲。」不久寫竟的就是後來發表在《譯叢》的英文論文"Chou Tso-jen's Hellenism"。此文從屬稿到排版付梓,得到他和高克毅兩位往返琢磨討論,使我獲益最多。

林以亮那一次提及他同時代的友好共四人,其中高克毅、張愛玲,和蔡思果我前後都見過。但我知道和他年紀相當在海外的友好,至少還有陳世驤和夏志清,沒提到是因為後兩位都在大學教文學,研究文學,不在他感慨須分心「為稻粱謀」的範圍之內。按上文林以亮想起他自己和那四位朋友,頗覺「蒼涼」,似乎誇張,但那可能就是最正確,最保守的兩個字。夏志清研究張愛玲,認為她小說力求表現的無非「蒼涼」;這一方面鄭樹森考之甚詳。林以亮生前談到二十世紀的新詩人,必舉吳興華,認為是那一輩中翹楚,其他人都比不上。他考證吳的生卒年代大概是1921-1966,屬文革最早被整死的知識分子之列。吳死後,林以亮將他的遺作四處發表,一部分就寄夏濟安,登在台北早期的《文學雜誌》上,刊過一篇〈論里爾克的詩〉,作者署名鄺文德,及若干直接譯自德文的里爾克詩選,都是他提供的,而鄺文德正是他為吳興華取的另一筆名。早在抗戰時期吳就已經以本名為中德學會譯過一冊《里爾克詩選》;又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林以亮夫人名鄺文美。

張愛玲於六十年代晚期到柏克萊任職於現代中國研究中心,為研究員。研究中心也是大學一部分,其中有一特別單元稱為「當代語言計畫」,主持人一直是陳世驤,早期獨當一面的研究員即夏濟安。我初到柏克萊那年暑假,陳先生要我以助理的身分整理夏先生遺下的卡片箱,就坐在那間老研究室裡東翻西翻,其實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過目了許多新中國稀奇古怪的宣傳口號或批判語彙之類,一直到秋天開學,就不做了。中心後來正式聘莊信正為計畫研究員,越二年莊辭職去洛杉磯就南加大教職,陳先生不聲不響請來了一位女士繼任這件工作,就是張愛玲。我第一次見到張愛玲的時候,其實從來還不曾讀過她的小說,但我讀過夏志清的英文本《中國現代小說史》,其中闢有專章研究她,何況我們曾在林以亮的主持之下,合譯了一本《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所以就趕快去找她的小說來看。現在想想,那時張愛玲大概也才四十多歲,但幾乎所有她到今天還有人讀的小說都已經寫好了。張穿著很樸素,記憶裡總是那樣安靜端莊地坐在那裡,不和人家搶話講,只專心聽著,點頭,好像沒有太多表情,雖然偶爾臉上也露出同意,欣然的笑容。

張愛玲記得我為那本美國書翻譯的福克納和韋斯特,稱讚了幾句,很驚訝我原來還是一個剛起步的研究生。有人問她關於〈傾城之戀〉的事,她支吾不願意談;又問七巧,也同樣無心深入的樣子。那之前,我們來自台灣的同學都讀過一本不知道怎麼從日本流到北美的打字印刷,非正式出版的《今生今世》。有人於是不懷好意地想試探這個題目,但她把頭轉到一邊,面無表情。我不知道她在中心的工作是否即夏濟安一路下來的延續,但那一兩年文革方熾,我們關心中國現狀的人課後常到中心的圖書館看報;我去時通常是下午暮靄遲遲的時候,屢次遇見張愛玲剛進中心大門,互相禮貌地招呼,隨即看她安靜地穿過長廊,走進她的研究室。照中心慣例,研究員一年須提出一篇具有分量的論文;但那一年度未完,陳先生就去世了,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她的論文怎樣。據說那一天晚上陳先生的追思會中,張愛玲其實也是在座的,但我沒有注意到;又據說會未終了,她就起身在簷下獨立,逡巡,而終於悄悄地走了。

而就在這樣一種暗澹,逐漸微弱的光影裡,我們的六十年代就幾乎無聲息地隱入勢必的記憶,忽然的和累積的,未竟的音訊,情節,故事,無法重組的美好和不美好,都將在此後漫長的歲月裡偶然浮現,提醒我們蓄意編織的夢,破碎的夢,消滅虛無的夢,歸根究柢終於是真實的,曾經都將在此後侷促的歲月裡,轉化那具象的真實為更高層次的神情體驗,在文字的驅遣,複沓,重疊,和離析等等這些大動作裡,這些藝術結構的訴求裡,找到我們的思維藉以詮釋的端倪,發現生死歸宿何其渺茫:愛若是蜉蝣短暫,恨何嘗不是?愛和恨的時代,風雲和煙雨的時代,殘忍,同情,我們的六十年代,革命和禪修,抗議和出賣,無數影象猶栩栩在記憶裡有機地滋生,慾望和仇恨,映向空白的期嚮,紅杉巨木的針葉在窗外搖擺,窺探,古典文本在燈下,獼猴桃在冰箱裡,香菸在床頭,家國在失眠的晨星一再重複的水瓶,金牛,和處女座,稀薄的音訊裡未竟的音訊,失←,監禁,死亡。何其失望,何其悲傷,何其莊嚴而浪漫。

七十年代中,有一年端午節我去香港,住在薄扶林道朋友家,才發覺這其中有一種無可抗拒的異國情調,如此強烈地吸引我,廣大深沉的港灣,更遠更遠異樣的水平線,和我從窗口俯視的住民,安靜的,熙攘嘈切的人車,使我精神為之搖動。這樣真確的異國情調,包括那可愛的語音,甚至在美國或歐洲都未曾經驗過。我第一次和林以亮見面時,感到人群中他如何表現出一種對我特別接納,親切的神色,深怕別人不知道我們關係多麼不比尋常,通了許多信,在一般的文學修養範圍內幾乎無事不談。同時我也感覺到他其實是一個驕傲的人,至少對某些人說來,甚至是不可親近的。他對我說陳世驤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正在新加坡,聞訊全身顫抖,久久不能自已;我記得我也有相似的反應,在麻薩諸塞州被電話喚醒的子夜,前未曾有的經驗。他問我的寫作和研究計畫,家庭情況等等,又突然問我練過字沒有,於是就談碑帖源流異同,非常深入,許多都是我不見得理解的。後來回到台北,我就接到林以亮寄來的一包書法碑帖,原來他是覺得我的鋼筆字顯然欠缺了甚麼規矩之類,必須加以約束,就為我進城去挑選了這些書法範本,要我定下心來拿毛筆勤練習之。我很感動,但練字實非始料之所及,所以又延宕良久,有一天隨意在書堆裡拿出一本《道因法師碑》跟著寫起來,一匝月即止,未再寫過。

我聽說林以亮和早期香港的電影事業很有關係,曾擔任過幾個大公司的製片和編劇,而他和張愛玲的交情大半際會於此。六十年代張曾為電懋寫劇本,其風格即受林以亮早出的喜劇《南北和》的影響,而且她筆下的粵語對白一向須由林以亮修改才定稿。然而相識那麼多年,我並不曾看過他在信裡談及電影這個題目。但我也記得當初他為我譯韋斯特一文改稿時,進進出出特別精細準確的是關於韋斯特在好萊塢編劇之始末,有些習慣用語若不是他為我釐定,恐怕就錯誤百出了。他八十年代好像都在香港中文大學,擔任校長特別助理;我可以想像他依然故我,愛才不吝施捨,絕無保留,甚至到了護短的程度,但又不願意含糊以敷衍平庸,也就是說,原來那一份知識之傲氣總是不少的,所以我在香港遇見的人當中,對他不以為然或談起來就咬牙切齒的,似乎比對他傾心致敬的人更多。一九九一年夏天,我到香港參與科技大學創校,那時林以亮已自中大退休,平時在家看書養病,或提供諮詢資料給《譯叢》編輯同人。秋涼時,經過多次要求,他終於答應讓我前去拜訪。記得他家在一個叫「嘉多理山嘉多理道」的陂陀多樹的社區,甚為幽靜。林以亮坐在起居客廳的大椅子上,侃侃而談,或立起走到書架前取物示我,精神相當不錯。告辭出來,回頭揚手作別的時候,才感到他那清渥的病容,以及更明顯觸動我內心的,他多麼捨不得我們這樣匆匆來去,依依的表情,在南國晚起的秋風裡。

林以亮去世時,我已離開香港若干年,而在這之前,因為健康和際遇的關係,他的信也寫得少了,來往香港的朋友都不清楚他的情況,問也問不出道理來。等到證實他已溘然長逝,大概就是一九九七年暑假之後了。林以亮身體一向不是最好,長期都在就醫服藥,甚至屢經外科手術,堅忍養護,還做了許多有功於文化的事。對個人而言,他期許激勵於我的正是文學的創作和學術研究,授受之間何等慷慨,大方,且不遺餘力,以及我偶爾奮起從事的翻譯工作,其實正是他給與我的啟發。雖然,我還是不免遺憾,當初選譯葉慈詩得以成書出版已經是一九九七年了,但早先工作開始的時候我還住在清水灣,竟未能就近讓他看到一些稿本;至於莎士比亞的《暴風雨》,想必是他最感興味的題材,無論就他超越的家學或人生體驗而言都是,但也來不及了。

翻譯的事固然是我的「香港因緣」的開始,也在那長期的接觸和實習裡逐漸能以真心看待這件事,甚至有了些理論的認知———這是香港給與我的賞賜。而在個人心懷之中,我也時常覺得,當我認真工作,從那嚴謹的聲韻結構和主題觀念中追究詩的神髓,嘗試以現代漢語加以表現,力求完整,我紀念著林以亮,所以那些微薄的成績或許就可以看作是為報答香港而做的。

2008年3月1日 星期六

吃夢

王湘綺之前舉子在揭榜前互為東家吃吃喝喝想必也是有的,不這樣無以遣等待之難熬啊。湘綺樓日記之前有沒人用過「吃夢」這字眼我不確定,高陽和二月河小說裡都用過吃夢的典敘的事卻在同光之前,我得查查。
夢且晚點吃不遲,我要先看幾個都到民國還在發前清夢的人物。
一士类稿的圖像都是《後遺民寫作》給害的,越看越遠越遠就越不能罷手。
《一士類稿》寫得好看,薄薄三百來頁裡裝的有清到民初些許風流人 物。類此筆記掌故非有點見識不能把人物寫得精彩,寫得精采還得看 得透徹。從王湘綺李慈銘這些個大名士談到章太炎被羈陳夔龍入民國 後的落落寡合,非得有同理心不能見其顏色。講陳筱石說他是盛清之 顯宦民國之遺老,實則一士卒業於山東客籍高等學堂還被清室授過舉 人出身,入民國後頓失所依和其兄徐凌霄雙雙投身新聞界允為當時兩 支健筆,想來對這些舊時顏色也有點雖不能至的心嚮往之。又因最近 等著看繁體版的二月河《胡雪巖》,這本書裡談胡光墉一章就特別上 心,光是這一章引述的舊聞如下: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癸未年十一月卷、
王申《答楊石泉》,同治十一年卷、
曾劼剛《使西日記》,光緒五年己卯卷、
費行簡《近代名人小傳》,貨殖傳、
劉體仁《異辭錄》,卷二、
醒醉生(汪康年)《莊諧選錄》卷十二、
李伯元《南亭筆記》,卷二卷十五、
陳雲笙《慎節齋口存》卷上胡光墉篇、
沙漚《一葉軒漫筆》
又韓邦慶《海上花列傳》,書中人物黎篆鴻據信即胡光墉側寫。佛山 吳沃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六十三回皆有述及胡雪巖行事。餘 引清史稿、舊檔則未計。人家讀書真神了。
又分寫李慈銘王闓運兩大名士,把《越縵堂日記》裡提到王湘綺的段 落一一檢附,李蒓客這人自負,人家董硯樵說他詩初學溫李繼規沈宋 他不領情還要說予生平實未嘗讀此四家詩也,末了還誇海口說"以詩 而論,世無仲尼不當在弟子之列而謂學溫李歸沈宋乎!"接著話茬就 說到張香濤贊王闓運的詩一路講到"道光名士苦於不讀書而鹜虛名咸 豐名士並在讀雜書而喜狂言"。鹜虛名好雜書喜狂言李蒓客三者兼有 之,這個人看似疏狂其實功名心熱的,大概文人相輕,在日記裡鄙薄 王闓運至此我看了只覺好笑。
安福祸国记的圖像中華書局的「近代筆記史料叢刊」叫我多瞧了好些熱鬧,真功德呀。
梦蕉亭杂记的圖像「近代筆記史料叢刊」目前出三十三種,關於清末掌故的要比民初軍 頭混戰的好些。陳筱石這人有趣幹了末代直隸總督清帝遜位後就躲在 上海做寓公寫詩自娛,他最大毛病就出在裙帶他的繼室是許庚身庶妹 ,還拜過弈劻福晉作乾娘,因此上陳夔龍也就是個老慶王的乾姑爺, 為這事江春霖要攻慶王還連帶把陳夔龍也掃進去。
當時宣武門外酒肆還有好事者未署名的題壁詩極盡謔虐,很值得 抄在後頭奇文共賞:

居然滿漢一家親,乾女乾兒色色新。
也當朱陳通嫁娶,本來雲貴是鄉親。
鶯聲嚦嚦乎爹日,豚子依依戀母辰。
一種風情誰識得?勸君何必問前因。
一堂二代作乾爺,喜氣重重出一家。
照例定應乎格格,請安應不喚爸爸。
歧王宅裡開新樣,江令歸來有舊衙。
兒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對寄生花。

被掃到的還有個時任安徽巡撫的朱家寶,朱家寶的兒子朱綸拜慶王子載振作乾爹,還是袁項城給牽的豬哥,好 個撿不斷理還亂,我對這種生殖器關係最沒輒,誰給算算這樣一來朱 家寶和陳夔龍得怎麼互稱啊?陳夔龍被掃到不是第一次每 次都能躲得過也算命大,有了這層牽絲扳藤的裙帶怪不得他對清室如此戀戀了。
譚復生忍死須臾待杜根獄中提壁太過癮晦,不管,反正時日相去不遠箇中人物還互有牽連,我就借您老絕筆一用,得:
望們投帖思乾爺,忍辱須臾喚阿瑪;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腦兩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