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10日 星期一

噴泉

無邊的靜傾聽著我,我卻向黑夜傾聽:
上面是星空,底下是隨風盪漾的危坡;
唯有我吐出的水點發出潺潺的聲音,
不是大地無端的眼淚,而是它的脈搏。

春去秋來和陰晴變幻對我沒有不同,
我清澈的歌聲從來不受環境的左右。
麗日當空不能使我高興,暴雨和狂風
也不能將我吞沒:我有我自己的節奏。

有時我卻想逃離我自己,只要一經過閃電的點燃,
我恨不得能夠縱身飛起,投向那一望無際的長天,
力竭之後再向人間降下,像一顆劃過黑夜的流星;
光與熱的存在只一剎納,卻已經拿整個地球照明。

或者經過黃昏落日的照耀,化成一灣繽紛的彩虹,
過一會天空會將它抹掉,燦爛卻永留於人的心中。
可是我的一切得自大地,我的來處就是我的歸宿,
我會失去新生的活力,如果不把一切向大地灌注。

於是我甘心接受這與生俱來的限制,
冰霜雨雪和憂患災禍我都願意忍受。
超越一切飛我所求,如果最高的意志
規定我必須歌唱和創造自己的節奏。

我無休地噴射水點,不管有沒有觀眾,
然後匯成一片明鏡,反映諸相的悲歡。
人世間的得失榮辱再不能使我激動,
只知道從地面昇起,上揚和滅入高天。

《噴泉‧林以亮詩話》
林以亮詩話的圖像
噴泉自然可視做諸般藝術創造過程的象徵,林以亮意欲「經過最尖銳的矛盾和衝突後所達到的新的和諧」,試圖企及「所有藝術家的終極目標」。在〈噴泉〉一詩之後是一長文〈一首詩的成長〉,詳細紀錄一首詩完成的完整經過,試圖使讀者在詩之外,對詩和文學批評的性質和創造者的心理過程有進一步了解。林以亮希望讀者了解的「不僅在描寫我私人的經驗──而是未接觸到一些更深和更廣的問題」。林以亮眼界極高,這樣作法上效里爾克、梵樂希、葉慈,自許自衿自不待言。眼界高之外卻於詩的成就自律嚴謹,操使現代中文寫詩,雖然號為「新詩」究其實仍不出西洋格律詩範疇,講究排比韻腳,看似平易的造句譬喻卻隱隱然有恢弘的內在格局。這樣詩風在繁花過眼的今日自然不能說特出,或許要叫很多目下寫幾個長短句便以詩人自居者嫌一聲陳舊也不一定,話說回來有幾個時人要在斷句的散文之外還能懂個五步抑揚、行中韻什麼的就好唸一聲阿彌陀佛了。

在〈一首詩的成長〉裡,林以亮寫到成詩過程裡想到雷史畢基的《羅馬噴泉》並且多聽過兩遍也沒有給他帶來新的啟發,我讀這首詩,從語言外在描述水滴噴發高躍到墜落復又生起到內裡隱喻的藝術的創造過程和創造者於其間的主動被動,所直覺想起的是李斯特的〈艾斯特莊噴泉〉,又以Arrau的錄音最是接近這種文學況味的實踐。雖則李斯特傾注噴泉外在其實託付的是自我內在宗教信仰的思索,其理雖異,其勢則一。

3 則留言:

馬吉 提到...

貼得好,謝謝。

Duke Bluebeard 提到...

發哥哥好腳色,我獨噴泉想的就是你。

Duke Bluebeard 提到...

又林以亮容易對付點,溫健騮恐怕一時半刻沒法給抄得全,說是遺稿其實不少,他活了才幾年要像林以亮戒詩,我們後輩讀者還讀什麼呀,余大祭酒?算了吧。